乾庆帝昏迷得太久了,他的情况比宋太医预估得还要更糟糕一点。他的眼睛模糊不能视物,而且脑子也不是很清楚,苏云芷就趴在了床边,装出了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,激动地叫着“皇上”二字。
当常有福不顾形象从外面跑进来时,苏云芷还在一刻不停地喊着。
常有福顾不上淑妃,跪爬着到了乾庆帝床边。他确实是个忠心的奴才,苏云芷的激动全靠演技,他的激动却是发自内心的。因为太重视乾庆帝了,他甚至不敢去触碰乾庆帝,而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,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,他的口中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,只剩下了“呜呜”的哽咽声。
乾庆帝从喉咙中挤出了“啊”这个音,他什么都看不清楚,无处不在的疼痛甚至不能让他肯定自己是否活着,然而他听出了常有福的声音。他想要抓住常有福的手,就像是他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。
苏云芷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一幕。对于她来说,此刻就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,却也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。如果乾庆帝在此时对着常有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,那她就不得不让常有福“殉主而去”了。
淑妃娘娘觉得自己真是太伪善了,哪怕到了这种时刻,她依然想要做一个好人。
常有福知道乾庆帝有话要对自己说,他已经完全失了奴才的本分,顾不得淑妃就在一旁看着,连忙由全跪的姿势换成了半蹲的姿势,然而把自己的手塞进了乾庆帝手里,耳朵凑近了乾庆帝的嘴边。
乾庆帝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,紧紧地攥着常有福。他的嘴唇开开合合,每发出一个音都很痛苦。
“要、要早、早……”乾庆帝耗尽了力气才挤出了几个字。
苏云芷面色哀戚,整个人却已经紧绷了,乾庆帝到底有什么打算,是想早点立储,还是想要早点做什么?到了这种最关键的时候,乾庆帝唯一信任的人果然就只有一个常有福而已。他根本就没有把心神分给苏云芷。而如果他对常有福说的和苏云芷写好的圣旨有冲突,那常有福的命就留不得了啊。
“好好好,要枣泥山药糕,奴才亲自做的,皇上您要尽快好起来啊!”常有福哭着说。
苏云芷松了好大的一口气。
枣泥和山药,这都不能算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,可是对于幼时的乾庆帝来说,常有福为他做的枣泥山药糕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。后来,他就当上皇帝了,太后们在政事上一直限制着他,在吃喝玩乐上却始终纵容着他。他是皇帝,他坐拥天下,于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吃上常有福亲自做的糕点了。
得到了常有福的保证后,乾庆帝仿佛终于没有什么遗憾了,他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了。
常有福连忙把乾庆帝已经开始往下滑的手又重新抬起来,将自己的老脸贴在乾庆帝的手上:“皇上!皇上!皇上!”他这三声,一声喊得比一声响,到了最后一声时,声音尖利得就如同杜鹃啼血。
苏云芷紧紧地盯着乾庆帝的眼睛,那双不甘心闭上的眼睛渐渐地失去了神采。
台元嘉匆匆赶来时,常有福恨不得哭晕过去,他嗓音嘶哑,已经发不出正常的声音了。而淑妃娘娘正呆呆地坐在床边,两眼无神。如果她真是一朵花儿,那么她已经枯萎了。台元嘉的心里沉了沉。
乾庆十七年,帝崩。
勤政殿内的一切都很乱。台元嘉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是疼的,如果可以,他也想要像常有福一样干脆崩溃地哭晕过去算了,然而他不是常有福,所以他不能晕。皇上死了,太子还没有立,接下来的局势可想而知有多么乱!那些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有野心,那些权势不小的世家们个个都想要伸手。
就台元嘉本人而言,只要坐上皇位的是乾庆帝六个儿子中的一位,那么无论新皇是谁,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。然而,事情是不可能这么简单的。确定新皇的过程将是云朝各方权势洗牌的过程。
哪怕乾庆帝在临死之前留下了一句口谕也是好的啊!那他们就知道该支持谁了!
台元嘉忽然把视线投向了淑妃娘娘。淑妃娘娘仿佛已经傻掉了一样。她脸上的表情是没有表情,她不哭也不闹。然而这样的淑妃娘娘反而更加让人心疼了。台元嘉作为禁军首领,之前见过淑妃好几次,每一次她都光彩照人如同初升的旭日。然而,此时的淑妃娘娘身上已经没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。
“娘娘,皇上可留下了什么口谕?”台元嘉不忍打扰淑妃,却又把全部的希望压在了淑妃身上。
苏云芷慢慢转过头,她似乎反应了很久,才明白台元嘉说的是什么。她的眼睛看向了台元嘉,然而她的眼神却从他的身上掠过去,看向了虚空中的一个点。又过了好久,她忽然崩溃似的痛哭起来。
台元嘉依稀能听到淑妃娘娘的哭声里泄出了一两句类似于“你竟这样狠心”的话。